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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钻】【Caranthir&Haleth】【费家本收录】Never the same river


据说本文卖安(cui)利(chan)有奇效(猫咪开眼.gif

但是本文并不是CP向HE呢!(猫咪盯.gif

那么,本文是不是CP向呢?谜!(猫咪打哈欠.gif

Anyway, enjoy it!(甩甩尾巴跑了.gif




Neither man nor elf ever steps in the same river twice.

 


起初,卡兰希尔的新爱好并非秘密——至少对他的六个兄弟而言。

最先来的是双胞胎。他们太闲了,巴不得有新奇玩意儿可以杀杀时间。

一刻钟后,狂怒的卡兰希尔吼走了下河大打水仗的双胞胎。

随后是梅斯罗斯,出于为人兄长的责任(以及好奇心),千里迢迢来关心不合群的四弟越发不合群的爱好。他倒是个称职的陪伴者,一刻钟里风平浪静。一刻钟后,他站了起来。

“Moryo,你确定要把难得的空闲花在这样的事上?”

“不然?我只是在累得什么都不想干的时候往手里加了根树枝而已。倒是你,越来越性急了,我领地上那些短命的人类都没你忙,王长子的气度呢?拿去砌辛姆凛的城墙了?”

“你什么时候留意过领地上的人类了……”

“我哪有闲情去留意转瞬即逝徒劳无益之物——别岔开话题!”

“听我说,Moryo,当你凝视单个人类,你会看到一片雪花、一滴露水,暮来朝往了无痕迹;但若眺望他们所有人,你将见证奔流不息的大河是如何改变历史的。试着用眺望河流的耐性去看待人类吧,相信我,那有利无弊。”

“嘁,不说点正事你就白来一趟了……快回你的大堡垒去,别妨碍我休息。”

梅斯罗斯前脚刚走,梅格洛尔便来了,毗邻的驻地让最年长的两位费诺里安自然而然形成了轮班制。带着“啊,我懂这个!”的快活神气,河间之地的领主在弟弟身边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少顷。“二哥你干嘛?那么短的树枝派不上用场。”

“水流声让我想到了新曲子!得赶紧写下来!”

“哦。”

然后他再没管过他。日暮归途,新生的歌谣飘荡于晚风中:

“一次眨眼,婴孩长成青年。

两次眨眼,青年归于朽土。

犹如奔涌的河流,

再不能见到那一滴水。”

下一个是兴高采烈地嚷着“Moryo!听说你发明了新的狩猎方式!”冲来,紧接着“胡安,我们去打猎吧!”跑走的凯勒巩。

库茹芬没来,但他给儿子放了假。年轻的凯勒布理鹏蹲在一旁,以匠作天才超群的集中力和耐心观看了卡兰希尔从准备到失手的全过程,开口道:“四伯,我给你发明种适合做这个的新合金吧?”

……走开,都走开。

“说的就是你们!给我出来!”又一次失手后,卡兰希尔把杆子往地上一捅,起身瞪向不远处的树丛。一阵骚动,两颗褐发小脑袋冒出了树丛——别是双胞胎,卡兰希尔内心呻吟着——以完全相同的频率眨了眨眼,小鸟二重唱似地问:“你在干什么?”

双胞胎没跑了。“『钓鱼』——我打赌你们根本听不懂这词,人类之子。”

“我们懂啊,那是绿精灵语里的词,意思是‘勾住鱼嘴’。”双胞胎之一得意洋洋地回答。另一个补充道:“我们见过绿精灵钓鱼,钓了都会烤了吃掉,可你要不被鱼跑了要不钓上来还丢回去,所以不是在钓鱼!”

“你在玩!”又是二重唱。

不,我只是想独自静静,远离一切令人烦躁的东西,比如账本、订单、矮人,以及任何种族的双胞胎。“在大放厥词前认清自己的身份,人类之子!我乃沙葛理安之主,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必须听命于我。现在,我命令你们离开!”

“鱼就没有听你的话,它跑掉了。”“鱼竿断掉的时候,是你让它断的吗?”

“河不归我管,树枝细会断在所难免……够了,有完没完!!回家去!!”

双胞胎面面相觑,砸吧了一下嘴:“可是,烤鱼呢?”

“没有烤鱼————!!!!”

 

 

从此,沙葛理安之主的钓鱼爱好成了一个秘密,为了避开(一部分)烦人的兄弟和(两个)烦人的人类小孩。部属们不清楚忙碌的领主在数年一度的休假中去了哪儿,只知道每次回来后他的暴脾气会冬眠至少半个月,十分有益领地居民的身心健康。

以及,是的,卡兰希尔烤了鱼,一个人的时候。

这导致他在判断出来者是人类后犹豫了一下,没有起身——根据好容易积攒的烤鱼经验,眼下正是翻烤的关键时刻。虽然归根结底只是条烤鱼,但正因为只是条烤鱼,失败更难以容忍。在大多数方面,他都无法从兄弟中脱颖而出,在此之上如果还失败了,那便无地自容了。

“好香!”

赞叹声打断了卡兰希尔纠结的心思。树林中走出的是名少年猎人,一边试图解开缠在弓上的枝叶,一边脑袋朝着烤鱼的方向使劲儿嗅着。那架势让卡兰希尔想到他的三哥:小时候,凯勒巩只在开饭时才见人影,乱糟糟的金发里满是花叶果,远远望去,餐桌边仿佛趴了一丛花树——等长大了,这棵花树索性长林子里了。不过除了架势,年轻的人类同俊美的费诺三子毫无相像之处。深红余晖中,那头胡乱编起的长发似红色又似褐色,不够深峻的五官凭着精灵敏锐的视力才分辨出轮廓。

但这些都不重要,同矮人打交道的经验让卡兰希尔学会了放下本族的外貌标准去看待异族。真正令他瞩目的是从少年一言一行中所透出的“年轻”,那种常见于他的堂兄芬巩和双胞胎弟弟们身上的特质,如高处新叶上倏忽坠下的露水,如耳边蓦然扑扇而过的雀鸟。

然后他闻到了焦味。

 

“其实还行啦。”

少年满口鱼肉含混不清地说道,架上作为赔偿的獐子正在烤的卡兰希尔瞪过来一眼,他顿时噤了声——噤了一会儿:“一整头怎么吃得完啊?”

“带回去。”

“啊,谢谢!正好我家人多。”

“我·带·回·去。鱼会烤焦是你的错,吃也是你吃了下去,獐子则全是我出力烤的,凭什么剩下的给你带回去?何况要说人多,我家绝对人更多。”这当然是强词夺理,但卡兰希尔毫无愧疚之心,要怪就怪不思进取的人类仍满足于粗糙的以物易物。

不知是吃到焦肉又或想不通上述换算关系,少年苦着脸嚼了半天,一口咽下去:“至少把后腿留给我吧?我一直以为精灵只要吃几口果子就饱了。”

卡兰希尔直接忽略了前一句:“矮人还以为精灵只要在树林里转一圈就饱了——荒谬,行军打仗时一天一头獐子都不够吃。”

“打仗!”少年顿时坐直了身子,“听说在遥远的西边曾有许多精灵同北方的黑暗君主作战,那战争至今仍持续着。可我活到今天没见过任何一匹黑暗生物,真怀疑那是大人编来唬人的。”

“……你今年几岁?”

“过了生日十四。”

“那祝你到死都见不到。”

“喂!”少年气愤地用只剩尾巴的烤鱼串敲打地面,“别因为自己不会死就拿别人的死开玩笑!”

下一秒他僵住了。树枝尖端陷进柔软的颔部,他甚至没看到精灵是何时出手的。

“在你对精灵贫瘠的认知里加上两条:第一,不是每个精灵家族都对死亡大惊小怪。第二,本该永生的埃尔达之死只会比人类的更令人痛苦,因那由于死亡而断绝的未来和倾塌的回忆多出千倍。”

钢灰之瞳压倒了火光与暮色,人类的心脏砰砰直跳。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我认为,呃,不能这么比。”

冷哼一声,卡兰希尔丢开了树枝。“没什么是不可比较的,只要规定合适的度量单位,制作精准的量器,再度量出来。”

“不是这么比的!”人类坚持道,“从东边过来的途中,妈妈去世了,爸爸把她埋在一棵刺李下。我和哥哥认住了那棵树,好几次偷偷跑回去——就算饿死了,被野兽吃了,被族人抛下了,我们也想待在她身边。爸爸一次次把我们拖回来,最后一次,他砍倒了那棵树,烧掉了它的根,一边烧,一边哭。

“即使那么多年过去了,妈妈的模样已经记不清了,我们仍会梦见那棵刺李树,它孤零零地站在山岗上,好像在叫我们过去。

“也许我们一辈子都会做这样的梦吧。就算哪一天死了,如果我们的灵魂还能在某处存在下去,那么妈妈和那棵树,所有我们爱的人和事物,也会在那儿存在下去。这不就是你们所说的‘永远’吗?”

双手紧按心口,少年竭力表达着。在不可思议的炽热的悲伤——以悲伤为衣的爱面前,精灵下意识地退却了。在这瞬间他认出来了:这正是数年前河边邂逅的双胞胎之一。

一次眨眼,婴孩长成青年。两次眨眼,青年归于朽土。

“……吃你的肉,别想这些事。”烦躁地结束了话题,卡兰希尔把烤好的腿肉叉给人类。少年张了张嘴仍欲争辩,但目光已被喷香流油的獐腿勾走了,扛了两三秒到底瘪着嘴接了过去:“有没有人说过你喜怒无常?年纪大了自然会变稳重果然是骗人的……”

“有没有人说过吃饭时闭嘴?”

少年做了个鬼脸,大口啃起来——但要指望他一时半会儿改掉边吃边说的习惯显然不可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老爸说一起吃过饭就是朋友了。”

才几年的事,人类已经忘光了。“没这样的道理。快点吃完回家,小鬼。”

“好吧。”少年耸了耸肩,“我叫哈烈丝,住在林子南边有棵刺李的小山丘上,秋天欢迎来吃李子,可甜了。”

“我看上去很闲吗。”

哈烈丝瞟了眼搁在一旁的鱼竿。忽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嗯?我好像见过一个会钓鱼的黑发精灵……”

卡兰希尔截口道:“快吃!天要黑了,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

待少年狼吞虎咽完,全无心思吃东西的卡兰希尔已经用油布包好了剩下的烤肉。在准备周密到近乎执念这点上,他的兄弟们望尘莫及——与其临场面对无米之炊气得把所有人骂一通,不如自己事先想齐了。

从容系上最后一个结,卡兰希尔掂了两下沉甸甸的油布包,往旁边一瞥:少年正眼巴巴地盯着包裹。有那么几分钟,贝尔兰最擅长低买高卖的精灵在心中罗列了许多严整美丽的算式,宁静和充实回到了他胸膛中。他递出了那包烤肉。

目瞪口呆地,少年接了过去——卡兰希尔把这个表情也计入了自己的收益中。

“你家里人怎么办?”捧着包裹的少年犹自难以置信。

起身拍掉衣摆上的尘土,卡兰希尔一个唿哨唤来坐骑,飞身跨上:“我的家人在遥远的北方阻挡战火。祈祷他们长胜不败吧,人类之子!为你的子孙后代能像你一样无忧无虑。”

策马向北,第四费诺里安远远抛下了古老的河流与年轻的人类。下一次日落前,他将穿越广阔的沙葛理安,回归自己的岗哨。

 

 

骚动传来时,卡兰希尔正在回长兄关于秋季物资补充的来函。他抬头听了听,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便继续写信。

敲门请示的属下证实了他的猜测:“殿下,有个人类来找一名会钓鱼的精灵,我们驻地上没有这样的精灵,要打发她走吗?”

短暂的寂静里,卡兰希尔瞪着信笺上兀然多出的墨点。当他终于开口时,他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六个兄弟同时在账本上跳舞:“告诉他——等等,她?”

“是的,一名女性人类。”

那少年把他的事传给了别的人类?但别的人类找“会钓鱼的精灵”而非“沙葛理安领主”有什么事?多少有些不快的卡兰希尔揉掉了信纸:“告诉她那精灵住在河边的红栎树附近。”

“咦?可是河边——”

“赶紧!”

待脚步声远去后,卡兰希尔扯过新信笺,把原本的长信缩成了三句话,“咚”地敲上火漆扔到本日要发的信件堆上。

“烦。”

几分钟后,领主和他的马从驻地上失踪了。

 

纵使不具精灵的锐目,满树红叶下的身影依然显眼至极:首先,她转来转去东张西望忙得像花季的蜜蜂;其次,她牵着匹相当不错的马,马匹的毛色是与她发色相近的闪亮棕红色;再次,她的马驮了一头堪称巨大的野猪,即使之于成年精灵那也是个值得夸耀的战果。

盯着那眼熟的发色思考了片刻她与少年的关系,卡兰希尔驱动马儿慢慢踱了过去。大约一箭之地外,女人听到了马蹄声,转过头来。

一,双胞胎可以是一男一女吗?

二,异性双胞胎也长得一模一样吗?

三,等等,上次见到的到底是男是女?

一串疑问飞过脑海,作为少数记年月日的精灵,卡兰希尔赶紧算了下遇见少年至今过了多久——五年。

……才五年啊?

可上次也才五年,树丛里的脏小鬼便长成了少年。

精灵发愣的当口,褐发女子风风火火冲了过来,猎靴擦得秋草沙沙作响。“嘿!好久不见!你可真难找!”那嗓音比记忆中高了点儿,像是琴弦紧过了。犹不能确信的卡兰希尔僵在马上,待女子在马前刹住脚步喘气,才试探道:“哈烈丝?”

回应他的是个灿烂的笑容,同少年大啖烤鱼时的笑容如出一辙。

……无怪乎难成良匠,这眼力,能选出合当的铸材就怪了。

“我以为你是驻地的战士,可他们说你住在河边的红栎树附近,害我白跑一趟。你怎么会独个儿住在外头啊?”哈烈丝踮着脚问道。

卡兰希尔下了马,一如既往地忽略了那些难以回答的问题:“找我何事?”

“我哥哥哈尔达要结婚了,我想送他一柄精灵长剑作为贺礼。”哈烈丝回头一招手,红鬃马小跑过来,“这头野猪够不够换?”

东部贸易的主宰者皱眉瞥了眼野猪:“怎么可能够。要打造一柄最普通的长剑,顶尖的精灵工匠即使昼夜不息全神贯注,也要三天。一头野猪?现在给我一张弓一支箭,半个时辰后我就能带回比它更好的猎物。”

接着他上下扫了遍女猎手——陈旧的猪皮猎装和粗糙的武器——又转向她的马,伸手要去检查它的牙口,却被哈烈丝一把抱住了马头。“不行!她是我家唯一的马!”

“那就没办法了。”卡兰希尔冷淡地收回手,“别送长剑了,反正你们也用不到。”

讶然在那张年轻的脸庞上迅速转为义愤,哈烈丝猛地跨前一步抓住精灵:“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说话?!好像人类就只能被精灵保护似的!难道我们没有力量和勇气吗?没有誓死守护之物吗?凭着这些,倘若毁灭的洪水自北而来,难道我们会躲在下游,不去防堤上出力吗?”

“你们?”第四费诺里安冷笑着俯视人类女子,“你们去了又能怎样,人类!我的父亲独面众炎魔,炎魔之首亲自出手才重伤了他,至死他仍呼喊着守誓复仇;我的长兄被吊在魔窟绝壁上,砍断右手方得以归来,如今仍戍守着最前线;我的堂兄不顾往日仇怨,孤身穿越重重伏兵,自绝望之境救回了我的长兄;我的二哥、三哥和五弟戍守着北方防线上两处最险要的隘口,从未传抵汝等蜗居之所的地狱轰鸣日夜在他们耳畔回响。

“而你,一根树枝都挡不住的人类,问我战争是否是唬人的故事。”

甩开人类的手,卡兰希尔再不看一眼,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回家去吧!活得久一点。”

然而他的缰绳被一把拖住,高大的维林诺马受惊之下人立而起,将矮个人类拽离了地面。饶是身经百战,卡兰希尔还是慌了神,夹住马腹的同时一手捞起哈烈丝,一手夺过缰绳,长吁喝止马匹。伴随战鼓般的落蹄声,人和马都被震得发昏。

骂了一句矮人的脏话,卡兰希尔伏身把哈烈丝丢下地,不料这下轮到他的衣领被死死揪住。“你要是知道埃斯托拉德的集会,就不会这么说了!”

“什么集会——”

“在埃斯托拉德召开了盛大的集会,人们从各方赶来商讨近来日渐高涨的不和之音和对埃尔达的怀疑,以确定人类今后的道路。比欧一族和阿拉丹一族都去了,但哈拉丁人只有我父亲哈尔达德去了。集会现场一片混乱,精灵之友与质疑精灵者争辩不休——后者事后被证明是魔苟斯的奸细。最终,两大家族各有数千人返回了东方。

“树叶已被摇响,暴雨将至!在那灾难中,人类拥有足以令魔君侧目的力量;今日的授剑者与领剑者将是明日的战友。精灵啊,你锐利的双目连这点都看不清吗!”

用尽全力,她拽下这骄傲的首生子,燃着火焰的眼瞳瞪视彼此。他攥住她的手,在极度的心烦意乱中不自觉动了真格,可她咬牙坚持不放。

“放开!”

“没门!”

以暴躁闻名的第四费诺里安忍无可忍:“这么拖着我怎么回去报告!!”

几乎整个人都吊在精灵领子上的哈烈丝愣住了。机不可失,卡兰希尔赶紧救出了自己的衣服和脖子:“你要勒死我啊?!那么大劲!”

哈烈丝揉着自己被抓红的手哼了一声:“你还要不要听集会的事?”

在瞪视中憋了一会儿,卡兰希尔滑下马,清了清嗓子:“奸细是怎么回事?居然有人傻到给魔苟斯当奸细,指望那卑鄙之徒会如约回报?”

“别总瞧不起人类成吗?真相如何尚未可知,我们只知道在集会中马瑞赫之孙阿姆拉赫发表了一通演讲,说西方福地与众神都是精灵编出来欺骗人类的谎话、流窜于大地的黑暗生物是贪图财富的精灵在挖掘大地时从地底招来的,号召族人们返回东方。”抬手制止卡兰希尔发火,哈烈丝说了下去,“但不久后,本该率领同道者南归的阿姆拉赫又出现在埃斯托拉德,声称根本没参加之前的会议,更没有说那样的话。那群追随‘阿姆拉赫’离开的人也从此下落不明。

“究竟是他之前被妖术迷惑了心神?抑或魔君把自己的造物打扮成了人类的模样?谁都不知道。”

“那个阿姆拉赫现在在哪儿?”

“他发誓与魔君不共戴天,要去北方与埃尔达并肩作战。也许你能从你的兄弟那儿打听到他的消息。”

卡兰希尔沉吟少顷,忽然想到:“为何哈拉丁人中只有令尊去了?”

哈烈丝努了下嘴:“哈拉丁人虽出自同源,迁徙时也同进同退,可一旦定居下来便东一家西一户各过各的日子,别家的事都没人理会,更别提别族了。另外,确实,我们离北方太远了,像我爸那样操心作战、北方魔影之类的反而稀奇。”

卡兰希尔瞄了她一眼,没发表意见。“我会将此事通报各地,”他牵近马准备离开,“若再有什么消息,去精灵的驻地找领主。”

“等等,剑呢!”

卡兰希尔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脖子上的勒痕:“赔偿呢?”趁哈烈丝一时语塞,他上了马,连番折腾下来颇有些不耐烦的马喷了下鼻子,刨着土欲走,在主人的轻声拍哄勉强安定下来。“婚礼是什么时候?”他漫不经心地问。

“下次满月那天。怎么了?”

“没什么。”如此回答着,费诺四子心里有些打鼓——只剩五天了。

 

“……”

“有话就说!”沙葛理安之主在叮叮当当的噪音中吼道。

“没什么,我们只是有些惊讶,您已经好几十年没进工坊了。”

“当!”一锤子敲歪在铁砧边沿,卡兰希尔狠狠咂舌,瞪向围在门边的下属们:“有空惊讶不如汇报我交代的任务。”

下属们面面相觑。“信刚送出去,派去埃斯托拉德和路因山以北的侦察兵都没回来,没什么好汇报的。本来想进工坊干活,结果一来就听说您禁止任何人入内,所以咯。”

“那就出去!”

“我们都在门外呀。”

深吸一口气,领主大人向下属举起铸锤:“谁再留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明年负责和矮人交涉的就是他。”

一圈精灵顿时作鸟兽散。卡兰希尔哼了一声正要继续,门边倏地探出半截脑袋:“其实我们只是想知道,您是不是看上了哪位小姐,要亲手——”

“收拾东西,明天就给我去多米德山。”

在下属的哀嚎中,卡兰希尔面无表情地挥动铸锤,锻打铁砧上的钢材。多年把关武器贸易练就了费诺四子卓越的武器鉴赏力,无疑,他是一位合格的诺多工匠,但也仅合格罢了,加上日久生疏,在合格的档次里也很难排上号。

不过,要打造一把长度适合人类、日常防身用的剑,已是绰绰有余。

“……不能做赔本买卖。”

小声嘀咕着,兼职工匠的领主为赶上时限而努力着。

 

 

婚礼在日落前走完了主要程序,皎洁的月光下,人们燃起盛大的篝火,分享着为今晚特地准备的美味珍馐。年轻男女们借这难得的全族聚集,在人群中游目寻觅晚宴后篝火舞会的舞伴。

“这头鹿可是我妹妹一个人猎的,多好的鹿,看这鹿皮,多衬柯尔耶的眼睛。哦!那边的野猪也是她的战果,我爸老说家里有一个像她这样的神猎手,别的人只要吃吃睡睡就成了。”年轻的新郎边夸耀着食物,边卖力地推销着双胞胎妹妹。

“好!好吃!真好吃!”他的朋友啃着鹿腿连连点头,“可你妹妹人呢?”

“啊?”踮起脚望了一圈,哈尔达这才发现妹妹不见了踪影,“不会吧?今天她都能跑没影啊?”

他的朋友摇了摇头:“哈尔达啊,你妹妹实在不是个能在家待得住的人,谁知道她一眨眼跑去了哪儿?这样的姑娘,不,就算她是个男子汉,哪个姑娘敢嫁给这样的人?”

哈尔达不以为然:“我当年不也这样?她只是还没遇见能拴住她的人。”

朋友耸耸肩走开了,留下新郎团团转寻找双胞胎妹妹——事实上,哈烈丝就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树上,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听了去。她不是闲着无聊才上树的,这棵被称为“瞭望树”的老橡树离地两人多高,从枝桠间能一眼望到森林外银白如雪的平原。

突然,她站了起来,眯起眼睛望向平原尽头。确定无疑后,她欢呼一声,三两下溜下树,奔向森林外。待冲上平原,远方来客已下了地,正打发那匹夜色般的黑骏马去休息。

“婚礼结束了?”卡兰希尔疑惑地打量着人类。

“没!”哈烈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还有篝火舞会!你可算来了!”

卡兰希尔皱起眉头:“我可没说要来。”

“可你就是来了呀。”喜滋滋地摊开手,哈烈丝踮脚张望着,“剑呢剑呢?”

花了很大的力气,卡兰希尔才克制住没回答“才没有什么剑”,板着脸解下了背上裹着布的棍状物,塞到哈烈丝手里:“来不及刻花纹了,反正听说人类男性不在乎这个。”

“这是你打的?”哈烈丝诧异道。用“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堵回了卡兰希尔的“喂,礼物不该让收礼者自己拆吗!”,哈烈丝三下五除二掀掉包布,发出了一声惊叹。

长剑的造型洗练至极,乌木剑鞘上仅以三道哑银勒出鞘口、鞘箍孔和鞘尾。拔剑出鞘,光华涌溢而出,满月为之黯淡,直得不可思议的剑身与剑鞘风格一致,仅以刚硬的腾格瓦在剑脊上镌了主人的名字。

“哈尔达会疯掉的。”人类的目光简直绞在了剑上,“它会变成我们家的传家宝。”

自己眼中只是勉强堪用的东西被盛赞至此,感觉怪极了。卡兰希尔退后一步,想找机会溜走。

“别跑!”哈烈丝眼疾手快逮住了精灵,“我的礼物已经送过了,这算你的。凡送了礼的,都有资格参加晚宴。”

“我又不缺吃喝——”话未完,卡兰希尔便被拖进了林中。难得整齐的发辫和披肩上的穗子随欢快的步伐舞动着,从婆娑的树影和月光下掠过。宛若被一阵轻快的林风牵着,卡兰希尔感觉不到脚步的份量,只闻风声飒飒。

在林子尽头停下来——被迫停下来时,他不禁感到了恼怒。

“啊,开始跳舞了!”哈烈丝倾身朝向那火光与欢笑之地;而卡兰希尔并非未留意到那只依然握着他手腕的手。热烈的空气包围了精灵与人类,流经他们胸膛的河流忽然有了同样的流速,欢唱着交织在一起。

“——等一等。”

“啥事?”

“我会跳舞,”第四费诺里安一字一字地说,“但几乎没在宴会上跳过。我只是‘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叉着腰默了半晌,哈烈丝勾勾手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精灵蹙起了眉头,但见对方一脸严肃,只得俯下背去听。“秘密是,”她故意压低声音引他凑近,接着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拽进人群,“哈哈哈!我也不会跳舞!”

“哈烈丝!”搂着抿嘴忍笑的新娘,新郎半真半假地惨叫着,“看在我今天结婚的份上别捣乱!”

“想得美!谁让你背着我一声不吭就成了,说好的一起结婚呢?”哈烈丝把剑塞给双胞胎哥哥,旋身跳上土台,振臂高呼,“来啊,伙计们!这会儿才是正戏呢!让新郎新娘关门该干嘛干嘛去!我们管我们跳!”

人群爆笑出声,很快你搭着我我搭着他跳成一团,连原本端坐外缘的长辈都乐呵呵地加入进来。几个酩酊大醉的勾在一起转着圈放声高歌,根本听不清在嚎什么。调皮的孩子冲过去绊醉汉们的脚,在他们倒成一排后开心地尖叫着逃走。

满场混乱中卡兰希尔呆若木鸡,他从没见过在重大典礼上这么闹的。

一只手捏住精灵的后领把他引到不会被人群撞到的土台侧面。转头看去,人类女子咧嘴一笑,借着土台的高度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递出手。看了看那只手,又看了看那张无比真诚的面孔,卡兰希尔抱臂眯起了眸子。哈烈丝眨眨眼,等待着。

下一秒她惊叫起来——高大的精灵像抱孩子一样抓着她的腰抱起来转了一圈,所过之处一片惊呼。

不待又叫又笑的女孩定下神,精灵收回胳膊与她额头相抵。“活得久一点,小丫头。”永生者低语道。

 

 

此后数年间,对安格班封锁线的小规模侵扰愈来愈频繁,大敌奸细和密使的存在也被证实,人类与埃尔达无不惶惶难安。快马将投效辛姆凛的人类阿姆拉赫的证词送往各地,也送去了嫌隙和悲伤,因为即便是蕴藏双树之光的眼睛也无法看透那堕落维拉罩在其爪牙身上的影子,唯有将那些自安格班九死一生归来的同胞手足一概放逐。

低哑如野兽的号泣在荒野中回荡着,终究被长草吞没。

在匆匆回函的间隙,在赶往多米德山的途中,在许许多多琐碎的时间里,卡兰希尔会想起月光下银色的南部森林,想起穿过林间的风,想起被篝火照亮的笑容。许多次他想着再去看看,或带上钓竿去他们重逢的河边碰运气,却终是无暇。

无论如何,她一定过得不错,今时今日仍自由驰聘于林间。精灵如此告诉自己,却止不住计算从那之后过去了多少年。

岁月之河的奔流声从未如此清晰高亢,仿佛有变故即将到来。

 


而后这便是了。

高扬的马蹄下,数匹奥克慌不择路翻进了河里。扭转马头,长剑挟雷霆之势下劈,重装兽兵连盔破成两半。至此卡兰希尔扫净了身周十步内的敌兵。

回望战场,最后几头奥克和妖狼被轰进了葛理安河。战斗结束了。

精灵骑兵向领主聚集而来,卡兰希尔一个手势,他们便下马赶去救治幸存的哈拉丁人。这群在弹尽粮绝、死伤过半的情况下犹自坚持了整整七天的异族理所当然赢得了战士们的敬重和同情。卡兰希尔也下了马,摘下滴着黑血的头盔在人群中搜寻记忆中的褐发。

许久的徒劳无功和忧心如焚后,精灵蓦然回首,为那终于捕捉到的嗓音。

那是一名身量已完全长成的成年女性,层层叠叠的血污淹没了她原本的发色,满是尘土血痕的面孔上只有一双眼睛还能认出形状。在缓过神崩溃痛哭的人群中,岿然挺立的她显得格格不入。

在她身上,战斗还没有结束。

屏息走近,他看清了支撑她矗立之物——黑血间,易主的长剑寒光凛冽。

 


一批接着一批,渡船将哈拉丁人载过他们西迁至此二十年间从未跨越的葛理安河,送往未知的土地。

当最后一班渡船返回此岸,岸边唯余沙葛理安之主与哈拉丁族长。

“这回我,不,我们,真的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她微笑着,那弧度里有过去那个少女的影子,更多的则是卡兰希尔曾从长兄北眺时的面容中窥见之物——远远大于他们自身,却被容纳进他们的灵魂中,以自身性命和全部的人生去守护。他知道他再不能给予她什么了,因为正如他的长兄般,她已然不属于她自己。

因而他许诺道:“待你儿孙满堂,我将守护他们,并他们的父兄。”

凝视着郑重许诺的精灵,苦涩渗入了哈烈丝的笑容:他尚未察觉他们在岁月之河中的位置已悄然变化,永远年轻的孩子试图将自己永恒的心献给她,却不知在她接过的刹那,它便会随着她的双手衰老凋零。

——但也许不会。江风中传来侄子哈尔丹的催促声。在归于尘土前,她可以把它交到下一双尚且年轻的手里,世世代代,直到阿尔达的尽头。

于是她从容作答:“且让我封存这祝福,直到我们的子孙都能在大地上自由奔驰,无需任何守护。”

 

 

荣光与战斗的尽头,她讲述了这个故事。关于河流,关于落入水中的细钩激起的涟漪,关于跳跃的篝火和烤鱼的焦香,关于油布包裹上的三个平结,关于夜色中跃出的黑骏马,关于大把大把撒向河面的红栎叶,关于穿越银白原野的黑色骑士,关于长剑上盈满月光的文字,关于欢乐的舞蹈和珍而重之的祈愿,关于初遇般的重逢,关于从未实现的约定,关于它们所包含的选择。

关于河流,他们身处其中又为其带走的河流。

同一条河流。

当她讲完了一生,黑骏马从故事中跃出,载来大河彼岸的故人。晨露从漆黑的长发上坠下,落在枯瘦的手上,随即为强健的手指轻轻拭去,取代以温热有力的覆握。

一次眨眼,婴孩长成青年。

两次眨眼,青年归于朽土。

犹如奔涌的河流,

再不能见到那一滴水。

 

望了眼独自伫立的永生者,窗棂上的鸟儿张开翅膀飞入了幽深的森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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